宫玉振：麦克阿瑟与杜鲁门的终极对决——粉丝没你想的那么靠谱 -凯发官网入口首页
宫玉振：麦克阿瑟与杜鲁门的终极对决——粉丝没你想的那么靠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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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免职的麦克阿瑟决心返回美国“闹个天翻地覆”，而且他很快就做到了。麦克阿瑟被解职的消息在美国引起了轩然大波，人们把他当成受到政治迫害的英雄，因此一回美国，麦克阿瑟就受到了狂热的欢迎。在旧金山，他的车队用了两个小时才走出长达14英里的欢呼人群；在华盛顿，欢迎的人数达到30万。他被认为是“自成吉思汗以后最伟大的军事家之一”，是民众心中“当之无愧的偶像”。许多地方还爆发了支持麦克阿瑟、反对杜鲁门的游行示威。短短几周，近3万封公众的信件和电文飞往白宫，其中95%以上都是抨击那位“低能的”、“猪猡”一般的、像出卖耶稣的“犹大”一样卑鄙的“小政客”杜鲁门。洛杉矶市政会议宣布休会，以表示对麦克阿瑟遭到“政治谋杀”的“悲痛悼念”。加利福尼亚、佛罗里达、密歇根等州的议会则通过了谴责总统的决议。人们到处散发请愿书，有些地方还焚烧了杜鲁门的画像。甚至连牧师们都加入进来，在讲坛上斥责那个“醉酒的侏儒”。民意调查表明，麦克阿瑟的支持率达到了69%，杜鲁门的支持率则暴跌为26%。在格里菲斯体育场，杜鲁门遇到了1932年以来第一次针对总统的喝倒彩。
麦克阿瑟的声望很快到了举国沸腾的地步。1951年4月19日这天，麦克阿瑟在国会做了题为《老兵不死》的演讲。除了现场的国会议员，还有3,000万名观众通过电视收看了演讲。34分钟的演讲被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30次。那句“老兵不死，只会慢慢地凋零而已”几乎打动了在场和不在场的所有听众。演讲结束后，据说“民主党议员没有一个人不是热泪盈眶，而共和党议员没有一张脸是干的”。一名议员眼含热泪地说：“我们今天听到了上帝在这里讲话，一个有血有肉的上帝，这是来自上帝的声音！”还有一名议员说，根据他的感觉，如果演讲持续时间更长一些的话，白宫前面就会出现示威游行了。
国会演讲后，麦克阿瑟又应邀到一些城市进行巡回演讲。在纽约市，听他演讲的人数达到700万。演讲结束后，狂热的粉丝们举行了一场即兴的大游行。选举麦克阿瑟为总统的运动也随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。
在一边倒的社会舆论面前，可以想象杜鲁门需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。麦克阿瑟有天生的贵族气质和超级的口才，还有出色的表演才能，极易打动大众。与麦克阿瑟相比，杜鲁门在很多人的眼中只能用“平庸”两个字来形容。尽管这对他并不公平，但很长时间里很多人并不看好他却是事实。跟麦克阿瑟这样的人物去争夺人气，他显然没有任何优势。
但是杜鲁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他没有试图去直接影响公众的情绪，而是开始了自己的布局。他任命李奇微中将接替了麦克阿瑟的职位。李奇微继任之后，很快就稳住了军心和战局。杜鲁门采取的另一项措施，是说服了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，并在战争政策上得到了他们的全力支持。
1951年5月3日，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和外交委员会开始联合举行朝鲜战争问题听证会。在听证会上作证时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•布雷德利向议员们指出：美国对中国发动全面战争，正好会给苏联提供在西欧乘虚而入的机会。就是在这次听证会上，布雷德利说出了那段著名的话：“如果我们把战争扩大到中国，那我们就会被卷入一场在错误的时间、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对手进行的错误战争。”
布雷德利的证言对于麦克阿瑟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。在参议院的质询中，麦克阿瑟不得不承认：作为一名战区指挥官，他对欧洲局势并没有深入细致的了解，他也从来没有从全球角度考虑问题。
麦克阿瑟的可信度由此大打折扣。人们开始意识到，在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问题上，总统并没有大错。随着听证会的进行，社会舆论发生了戏剧性逆转。5月下旬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，麦克阿瑟的民众支持率跌到了30%。他在得克萨斯的巡回演讲以失败而告终，其中达拉斯的一次集会只有区区两万多人参加。有人嘲笑说，这还不如一场中学生橄榄球比赛的吸引力。麦克阿瑟风光不再。
在《最寒冷的冬天》一书中，大卫•哈伯斯坦姆做出了如下评论：
如果说麦克阿瑟的傲慢让总统暂时受到了伤害，他也让杜鲁门因此赢得了一场更大的赌局。事实证明，杜鲁门是对的。尽管他在离任时的民意支持率降至最低点，但是他的声望在离职后一路飙升，被美国人认为是最值得尊重的总统之一，同时也是那个时代被严重低估的人物之一。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源自杜鲁门与麦克阿瑟对抗的勇气和策略。一直视杜鲁门为小人物的麦克阿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，强化了杜鲁门的勇敢和正直的形象，让他显得更加高大伟岸。”
确实，时间才是最公正的裁判。在麦克阿瑟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，杜鲁门表现出了领袖应有的领导力。他并没有与之正面对抗，争一时一地之得失。相反，他把双方较量的战场，从社会舆论的狂热造势，转移到了听证会上的理性辩论；将争论的核心议题，从关注朝鲜战场这样一个局部，改变为关注美苏全球对抗的大局。正是这两个转变，使得麦克阿瑟的弱点暴露无遗，从而走下神坛。杜鲁门则得以从容不迫，一步步扭转了被动的局面。
孙子兵法在谈到用兵时有一句名言：“善战者，致人而不致于人。”战争的本质是围绕主动权的争夺。用兵的重要原则就是，在对抗的过程中，要调动对手而不被对手所调动，塑造对手而不被对手所塑造，控制对手而不被对手所控制。其中的关键在于：不要在对手具有优势的领域、以其具有优势的打法与之抗衡，相反，要引导对手进入那些对己有利而对其不利的领域，以对己有利而对其不利的方式与之对抗，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，最大限度地暴露和利用对方的劣势。用毛泽东的话来说，就是“你打你的，我打我的”。这是竞争取胜的一条基本法则。杜鲁门的胜利，可以说是再次证明了这条法则的价值。
麦克阿瑟失意的故事，则或许可以告诉我们另一个道理，这就是粉丝其实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靠谱。易变性永远是社会心理的本质特征之一。那些尖叫的狂热可以如潮涌一般呼啸而来，也可以如退潮一般悄然而去。
互联网时代最牛的一句话，大概就是“无粉丝，不经济”。粉丝无疑是企业巨大的财富，但即使是号称“粉丝经济”的时代，企业也不能在粉丝的狂欢中迷失了自己。仅靠粉丝支撑起来的辉煌，注定是无法持续的。政治如此，商业亦然。
本文作者：宫玉振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，bimba副院长
原文《粉丝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可靠——从麦克阿瑟的失意谈起》刊登在《商业评论》2015年9月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