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邓新华
近日,中南海钦点的25家高端智库名单曝光,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赫然位列其中。25家高端智库中,一半为部级机构,高校智库只有寥寥数家。而且与人大国发院,中山大学港澳研究院这类举全校之力推出的智库不同的是,北大国发院虽然名义上隶属北大,但在师资力量,经费方面一直是独立自主,与北大的关系可谓是依而不靠。
而且北大国发院,不同于其他高校智库的低调,在国内重大政策建言中屡屡发声,毫不畏言,比如前不久的网络约车讨论中,国发院周其仁、薛兆丰等老师掷地有声的呼吁,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,深受大众好评。
一家独立经营的高校智库,为何能够吸引如林毅夫这样的国内最顶尖经济学家,能够在国内众多高校智库中脱颖而出,为何既能获得中南海的青睐,又能获得大众认可,俨然成了新时期的中国意见领袖,奥秘何在?又能够让其他高校吸取什么经验?
2015年12月24日,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“朗润•格政”讲座已经举行了50期。第50期讲座,由林毅夫、姚洋、卢锋、徐晋涛等几位国发院的著名学者演讲,内容是谈供给侧改革、经济结构改革以及雾霾与经济的关系。
国发院教授、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黄益平主持了所有50期讲座。在黄益平看来,北大国发院的成功,主要是这里有一批极具家国情怀的学者。他们坚持研究的独立性,关注家国大事,这是国发院的特色所在。作为高校智库,学者们的智库工作是很难纳入考评的,他们完全是基于情怀、自带干粮做智库研究。
国发院的很多报告对政府决策都有影响,而“朗润•格政”讲座则是国发院参与公共讨论、加强对外交流的一个平台。在这个平台上,有大牌学者,也有学界新锐。“格政”的意思是以格物致知的态度分析重要经济现象,推究公共政策选择。“朗润•格政”不知不觉就做了50期,以后还会继续做下去。
家国情怀与“教授治校”造就国发院
搜狐财经:国家发展研究院在高校智库中的影响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,即便在高校之外比,也是数一数二的,请问,国家发展研究院的成功,谁的贡献最大?
黄益平: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太好回答,反正肯定不是我了。国发院或者是原来的中国经济研究中心(ccer)做智库,是创始人一开始创立的时候就定下的目标。当时的说法是做智库、做科研、做教学,三个方面都要在国内做的最好,现在看应该也都差不太多。从人来说,具体一定要说是谁的贡献最大,不太好说,我们院里头在智库方面影响力最大、贡献最大的一些老师,我想大家都知道,比如原来早一批的林毅夫老师、周其仁老师、宋国青老师,这都是属于单个人影响力巨大的。
搜狐财经:国家发展研究院这么成功,您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?
黄益平:为什么做智库?客观的来说,还是跟这一批人的个人兴趣和家国情怀有关系。我们看到除了个别情况以外,在高校做智库的不是特别多。即使到今天,我们做智库工作,和高校里头你的工作量的计算,和你工作成绩的评定,它其实是不匹配的。
比如说我们一个老师说你今年做了多少工作首先看讲了几门课,你做了一些什么成绩,我们一般看你发表一些什么文章,智库的工作好像在这里头排不进去。你不能说我给中央或者哪个部门写了一个报告,在我们看来是重要的工作,但它其实很难计算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为什么原来的ccer,后来的国家发展研究院在智库方面做工作做的比较好?就是一帮人,从海外学成归来的时候,是对政策是有兴趣的,比如说林毅夫老师、周其仁老师、宋国青老师。
这些老师出去以前一直是做政策研究的,包括做政策顾问,其实已经有很多经验,后来相对年轻一些的老师进来。他们来做经济研究,其中一个愿望和预期是希望能对中国经济政策产生影响。而且我们也没有财务支持,大家都是自己做,当然我们院里有一些资金支持,但主要就是因为是个人对这方面有兴趣,而且有很多人他其实是一种很强烈的国家情怀。
搜狐财经:很多学者主张“教授治校”,国发院是“教授治校”吗?
黄益平:国发院基本上做到“教授治校”。我们的基本体制就是有一个院长,几个副院长,有一个学术委员会,但我们的最高决策机构是教授会。每年开两次教授会,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要教授会投票通过。大的事情包括升职、建立新的机构或者我们一些重大制度的改变,都是需要由教授会来做,我个人感觉应该是一个典型教授治校的机构。
搜狐财经:张维迎老师回国发院的时候,是由教授们投票通过的?
黄益平:对。任何人进来都是要教授投票的,包括我来也是要教授投票的,这是我们的一个基本制度。谁来这儿,可能是院长或者学术委员会先会酝酿这个问题,探讨这个问题,包括有的时候建立一个特殊的招聘小组,但是最后能不能成,要教授会投票。
搜狐财经:这个体制确实很独特。
黄益平:对,相对比较独特。
学术独立性从未动摇
搜狐财经:您觉得国发院跟其他智库比起来,特色是什么?
黄益平:不太好说。我觉得我们智库做的相对比较好,可能是跟三个方面的因素有关系,我也不能说别人就没有。第一个,我刚才说的我们做智库工作,就是个人兴趣、家国情怀,大家就愿意做这事情。其实我们独立性是很强的。过去没有人给我们钱让我们做智库,我们其实都是自己的钱在做。以前我开玩笑说自带干粮闹革命,自己写一个报告给政府,政府感不感兴趣这是他们决定的,我们相对来说比较独立。
当然也有的人说你也是一个国立大学,你不完全是独立。教授的学术观点其实是很独立的,尤其在我们院子里头根本,没有谁能统一得了谁的想法。我们在学术观点的独立性上,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是做的比较好的。我们是一个国立大学里头的一个智库,但这个机构里头做研究、讨论政策问题,我们追求和而不同,每个人的观点都不太一样,独立性我觉得是比较充分的。
第二,这里确实是有专业性的好处。我们的老师对中国经济是很了解。我刚才说很多教授其实从改革初期开始就已经在做政策分析,包括有很多在基层呆过很久,同时他们接受过比较严谨的经济学的训练。我经常喜欢开玩笑说,我们学者如果提一个政策建议,有可能是对的,也可能是错的,但他一般来说是比较一贯的,比较一致的。学界有些人是无定向导弹,今天说一个观点是这样的,明天提一个建议是另外的,就说明他们的框架不是很确定。
第三个,我们很多老师本身影响力比较大,我们院子里头中国著名经济学家比例最高的。有影响的好处有的时候做一个东西,说一个观点就会有影响。我们有一些老师跟政府部门和决策部门的关系合作比较紧密。有渠道,有影响力度,你有好的政策建议提出来,你可能会比较容易受到关注,是不是被采纳这是另外一个方面。
对于我们智库来说,我们自己就这么做一做,20几年一直做过来。我们最大的好处,我们不管做什么,我们不需要受到领导喜欢不喜欢百多的影响,因为我们不在体制里头。我们做研究也没有人想着研究做好了就升官了,国发院的文化里没有这样的想法。
搜狐财经:媒体对国发院的很多资深老师都比较熟悉,国发院现在有新锐学者不为媒体所知的吗?
黄益平:国发院的平台比较好,如果研究做得不错,慢慢有影响力的老师其实也是不少。我们现在确实是受到一些年轻老师需要升职的压力。李力行老师和王敏老师,他们做土地问题已经很多年,他们做了很多很实实在在的项目,对这些问题已经有很深的造诣。还有徐建国老师,跟着周老师做土地制度改革,我们也一起做很多金融改革的问题,也有一定的影响。沈燕老师现在也是和我一起做互联网金融,还有黄卓老师。
他们影响力不像上一梯度的那些老师那么大,他们在这些领域做实实在在的贡献。我觉得他们的影响力只是一个时间问题。还有余淼杰老师,做国际经济做的也相当的好。第一,做智库工作本身就需要经验积累的,不能说我大学毕业我就做智库,这和一般的研究还不太一样。另外一方面,他们确实在职业发展的前期,可能相当精力放在教学和科研上,智库工作比重相对小一些。
搜狐财经:现在其他高校也有很多做智库的,像中国人民大学,也有国家发展研究院,北大国发院的成功因素他们可以复制吗?
黄益平:我也不觉得我们的成功是很独特的。我们有一些独特的地方,林毅夫、周其仁、宋国青这些老师不是随便可以复制的.周老师在东北打过十年打猎,宋老师在农村呆过这么久,1980年代初期给最高层提供政策顾问、政策咨询,他们这样的人其实要复制是比较难的。
你要是说像我们这样,姚洋老师、卢锋老师这样,我觉得复制其实是很容易。无非就是你关心实际经济问题,你认真做研究,你花时间去做这些。我们国发院做智库,和其他地方的智库我不知道是不是不一样,但我们坚持的一条就是我们是以我们的研究力量、研究功力作为智库的基础,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去说,不是说今年看着现在这个问题比较火我们就去说一把,那个问题比较火我去说一把。我们每个人的领域基本上就是在自己的专长范围里头发力。
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这也是我们对智库排名的看法。我们当然很开心我们排名很前面,但我们不追求排名。因为我们觉得,对我们来说,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我们擅长的领域发声,在擅长的领域影响政策。我们不去追求写了多少报告,领导多少批示,媒体有多少次曝光,所有的这些我们都欢迎,但是我们不会刻意去追求这些工作,这个我想可能会让我们显得比较独特一点。
搜狐财经:国家发展研究院作为智库,未来的目标是什么?
黄益平:我们现在可能会在智库的研究方面力量可能会更加强一些。这是基于两个方面的因素考虑:第一,大家觉得我们做的好,其实我们都是各自为政,都是自己做的,我们院子里都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。作为一个智库,我们会加强一些协调。第二,人员角度方面我们也希望有所加强。
我们现在有一些老师接近退休年龄,周其仁老师、宋国青老师这样的,我们觉得从智库的角度来说,他们现在也许是最有价值的时候,因为他积累了多么多,他们看得多,他们有很多感受,而且做智库工作是他们最擅长。我们有一个平台叫瑞意高等研究所,来返聘他们。我们同时会聘请一些相对年轻的专门做研究员,这是我们北大创新改革,教授序列之间还有一个研究员序列,研究员也是事业编制,主要是做研究,请这些人主要请他们做政策研究。我相信我们未来智库工作应该会比过去做的更活跃一些。
从格物到格政
搜狐财经:您一直主持“朗润•格政”讲座,主持了50期了,当时设立这个讲座是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?
黄益平:我在2013年以后重新回到朗润来。我回到朗润园以后,姚洋老师当时跟我说,希望我协助他专门在智库方面做一些工作。我们过去一直做智库,但其实没有很多组织化的东西,未来国家也越来越重视智库,我们现在在这方面的人员、能力、发展的前景也更广阔一些,看我能不能在这些方面帮他做一些协调工作。当时是2013年下半年。
2014年年初的时候,中国经济研究中心20周年院庆,我们把这两个方面结合在一起。既然做智库工作,在我看来就是两方面的工作,一方面,就是跟直接政府官员沟通,写报告,参加座谈会等各种形式;另外一种形式,就是参与公共讨论,组织各种讨论,不同观点都来,所以我就建议在我们这里做一个交流的平台:“朗润•格政”。
这个名字还是我一个朋友想的,我觉得还是蛮有创意,我们主要的目的以格物致知态度分析重要经济现象,推究公共政策选择,这也是智库工作一个很重要的部分。我们也是作为20周年院庆其中一个部分,院庆早就过去了,但格政还会持续下去。
搜狐财经:您觉得“朗润•格政”的特色是什么?
黄益平:“朗润•格政”的特色就是提供一个开放的平台,对于重要的经济政策问题提供一些讨论,演讲者有时是我们院里面的人,还有其他方面的人。其实它的形式很多种,有的叫格政讲座,有的叫格政圆桌,有的叫格政论坛,今天是格政论坛,是老师们站在台上讲。我们目的就是建这样一个平台大家来讨论。我们其实也没有想太多,主要就是觉得有一个相对比较高端的、深层次的对政策问题的讨论。冯仑说的伟大是熬出来的,我觉得做任何事情,其实坚持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,所以我觉得我们做这个平台坚持做下去。我也没数,到最近他们才开始数,我们已经做到50期,我还有点吃惊。两年稍微多一点已经做了50期。
搜狐财经:能很多媒体他们关注“朗润•格政”,可能还是因为演讲者很多都是大牌学者,以后会在推出新锐学者吗?
黄益平: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好。我们其实在组织活动的时候,也在尝试着结合不同的学者在一起。很多次我们邀请年轻的老师来做。但有的时候请名家是习惯性的做法,第一,我比较知道哪一些有名的专家对什么问题有看法,年轻的专家则需要去挖掘他。另外,政策角度的讨论需要引起大家的关注,当然就希望有影响的人来,他的政策主张影响力更大一些。我们做了一些尝试,以前做院庆的时候,我们请了李力行老师,他是很年轻,是80后,他来讲土地制度改革的问题,跟其他一些资深老师结合。我们做能源问题的时候,很年轻两个老师黄卓和王敏老师,他们的报告对能源问题的研究很深入。以后我们应该做的更多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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