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上流传着一个说法,说之所以把经济增长的目标定在6.5%~7%,是因为6.5%的增速是实现十八大提出的经济翻番任务的最低要求。
是这样的,2010~2020年十年间gdp要翻一倍,年均的增速应该等于2开十次方,也就是年均7.2%。2011~2015年的增速分别为9.5%、7.7%、7.7%、7.3%、6.9%,5年累计增长45.9%。这样,为了实现翻番的任务,余下五年还要累计增长2/1.459=1.373。5年增长37.3%,每年增长等于1.373开5次方,这样就得到了6.5%的增长下限。
上面的计算,没有超过小学算术的水平。小学生没学过开方运算,但是现在的孩子聪明,奥数都不在话下,用试错的办法很容易算出这些数来。
据说,现在我们死守6.5%的gdp增速,与上述逻辑多少有点关系。治大国如烹小鲜,上面的小学算术虽然简单,却没有错。只不过,年均增速6.5%和每年都要达到6.5%是截然不同的概念。简单说,这一年增长6%,下一年增长7%。平均起来就是6.5%,为什么每年都要达到6.5%呢?
波动是市场经济的重要特征,没有哪个经济是直线前进的。河流总是蜿蜒向前,心电图也呈曲线。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,让低效企业破产出清,释放劳动力、资本、土地、技术等资源,进行资产重组,是修复和提高经济体系活力的基本机制。这个机制,不但不可怕,而且还是经济体自我修复的基本动力。
现实世界充满不确定性,经济社会的发展是个试错的过程,出错是正常现象,成功是偶然现象,成功之后再出错,也是正常现象。企业的破产出清重组,是纠错的过程,是市场经济的治疗师,这也是经济周期的基本原理。从直线到曲线,不过是小学算术往前走了一小步,并没那么难吧?
死保6.5%有没有道理?仔细想,还是有的。死保6.5%背后的逻辑,可能是经济增速已经下行,今年都保不住,明后年恐怕就更难保住,不如今年加把劲,多增长一点,为实现翻番目标打好基础。
可是,这又是简单线性思维了。上面的小学算术是对的,这里的线性逻辑却是不自洽的。其一,倘若经济增速下行,实际上保不住6.5%,那为什么要定一个实现不了的目标呢?上世纪80年代时我们的经济基础虽然很差,但是看形势不好就治理整顿,反而为后来的增长打下了基础。其二,倘若,尽管经济下行但实际依然可以实现年均6.5%的增长,那为什么还要担心呢?二者中间,必居其一。无论如何,担心是于事无补的。
笔者以为,倘若政策得当,年均6.5%的增速还是有可能实现的,毕竟我们还是发展中国家,增长的空间还很大。关键是怎么做。
倘若不做实质性的改革,以现在的经济增长方式,实现6.5%的年均增速,不是不可以,代价会很大。投资还是得快速增长,在民间投资下行的情况下,国有部门和企业的投资还得扛大梁,“票子”还得发,杠杆率还得上。讨论了十多年的“不可持续”的增长方式,还是得持续下去。
能持续多久?以目前态势,持续到2020年可能有点难,以后的日子会比较难过。穷凶极恶的增长,必然带来不良后果,是为下下策。
另一方面,倘若改革推进顺利,实现6.5%的增速也不是难事。前事不忘,后事之师。在并不遥远的1998年,我国推动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轮国有企业改革,6000多家国企倒闭,3000多万国企职工下岗,可谓惨烈。惨烈归惨烈,此后十多年的高速增长中,下岗的国企职工重新就业,反而找到了一碗饭吃。留在国企里面的,反而面临再就业的困难。
仔细看那一轮改革,其实为后面的增长打下了基础。3000多万下岗职工,其实是释放了3000多万优质劳动力。因为比农民工早接触工业文明和城市生活,这些人其实比农民工更加能干,是后来快速经济增长的骨干力量。要知道,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时候,也是从国企请老师傅的。
历史只有一条轨迹,关键是怎么看。如果说乡镇企业是中国工农的第一次握手,1998年的国企改革就是中国工农的第二次握手。两次握手,造就了中国的经济奇迹。
那一轮国企改革,还减少了6000多家濒临破产的国企,减少了财政的负担。由于低效国企的退出,企业总体的效率提高,为其后的高增长奠定了微观绩效的基础。只可惜,这样一举数得的事情,后来再也没干过。
为什么再也没干过?可能还是思路决定的。1998年的国企改革之前,在理论上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。1997年9月的十五大报告,提出“要全面认识公有制经济的含义”,“公有制实现形式可以而且应当多样化”,“公有制经济不仅包括国有经济和集体经济,还包括混合所有制经济中的国有成分和集体成分”。公有制的主体地位,体现在公有资产在社会总资产中占优势,“这是就全国而言,有的地方、有的产业可以有所差别”。
在这些理论突破的基础上,不要求各地各行业都搞国有经济为主体,国有经济总比例可以减少,国企工人可以下岗,这就为当时的“抓大放小”的国企改革,以及大规模的职工下岗,澄清了理论基础。报告进一步指出,“股份制是现代企业的一种资本组织形式”,“资本主义可以用,社会主义也可以用”。后来的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造,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。
这些理论突破,为1998年那一轮的国企改革铺平了道路,指出了方向。将近20年过去了,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了新问题,要求进行新一轮的国企改革。据笔者的粗浅观察,新一轮国企改革的抓手,应该是进一步理顺人事制度、决策机制、权责关系。
历史经验表明,重大的变革之前要有重大的理论突破和创新。此时,小学算术就不够用了,考验的是领导者的政治算术。
(作者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)
本文刊于《第一财经》